乳名

陳奕純

①多少了，兒行千里。

②雪下了一夜，很大很大。打開玻璃窗，一股透明的雪花的寒氣逼人肺腑。是的，雪還在不緊不慢地下，不由讓人想起中國北方的漫漫冬夜里母親的嘮叨，總也扯不完的許多嘮叨。母親說：“三兒呵，別看你現(xiàn)在小，不知道有家有媽的好，等你長大了離開了家和媽，你就知道家和媽的好了，因為家里有媽，你在媽心上……”我在家排行老三，“三兒”是乳名，大人們一叫那乳名，我心里總是甜甜的。

③“三兒！”是母親隱約在叫。多少了，數(shù)不盡的坎坷、困苦、迷茫、疼痛，數(shù)不盡的誹謗、打擊、失敗、委屈，全都突然像火山一樣爆發(fā)了，全都咆哮著洶涌著爆發(fā)了！

④一剎那，天地一白，滿臉是淚。

⑤一朵雪花落在另一朵雪花之上，就堆積成了時間；一個我踩在另一個我之上，也堆積成了時間。周遭再無一人，我把玻璃窗輕輕關上，泡上一杯茶，接下來的事情我想這樣：把我交給那裊裊的茶霧。果然，時間打開了，茶霧深深淺淺彌漫，我的眼眉濕漉漉一片，我聽見了巨大的靜寂里自己的心跳，聽見了自己天籟般的呼吸，聽見了小時候山路上的放學奔跑聲，聽見了父親進山砍柴、母親喊我們吃飯的聲音……霧散，香也散，一絲一縷地往肺腑里鉆。
都說“品茗思鄉(xiāng)”，故鄉(xiāng)的氣味，一如這深深淺淺的茶香�？墒谴丝�，我能不能循了茶香尋找故鄉(xiāng)呢？這一縷香，喚醒了多少人夢中的鄉(xiāng)愁、打濕了多少聲回家的乳名啊！

⑥鄉(xiāng)愁是一朵乳白色的雪花。記得十八歲那秋初，我考上了武漢大學，即將乘船北上，父親母親趕了幾十里山路來到珠江畔送我。我黑瘦無比，單薄得一陣風就可以把我刮跑似的。母親讓我把《毛主席語錄》帶上，因為這本書上有她親筆寫的“三兒”兩個字，我不解，母親再三堅持要我?guī)�上它，說三兒這一走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回家，書在，也好有個念想。



⑦果如母親所料，我上完武漢大學，又在北京大學讀研，然后輾轉(zhuǎn)了三五個城市，直至定居花城，故鄉(xiāng)也就成了一個空蕩蕩的地名，偶爾回去，也只是走馬觀花罷了。我想找到故鄉(xiāng)在哪里，但是找了半天，卻怎么也找不到，我失望極了。即使我在一張偌大的中國地圖上能找到它的方位，但是能找到我們村前的那條山路嗎？能找到我們村后山坡上的牛驢的氣味嗎？能找到三兩個池塘、形狀不規(guī)則的小學操場、簡易的合作社衛(wèi)生所嗎？我知道現(xiàn)在取代那里的，是成片成片的商品樓、農(nóng)貿(mào)市場�？墒钱吘构枢l(xiāng)還是那個故鄉(xiāng)，鄉(xiāng)音還是那個鄉(xiāng)音，根還是根，我還是我，你還是你，這樣，還有什么不滿意的呢？更加令我倍感親切的，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喊我的乳名“三兒”。不管你的身份如何如何高貴，不管你今天多么多么富有，他們叫起來那么脫口而出，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⑧記得，我把那本破舊的《毛主席語錄》拿給兒子看，兒子連連搖頭，說他不喜歡看那些老古董之類的書，說他看也看不懂�？墒撬�把書翻來翻去，最后竟然只對“三兒”來了興致，問我這兩個字是怎么回事。當時，我臉一紅，對兒子說“三兒”是我的乳名。他不懂乳名是什么名字，我說乳名也就是小名，他立馬就懂了。兒子又一本正經(jīng)地問：“爸爸，我怎么沒有乳名呢？”我猶豫著說：“乳名太土，不好聽，只有農(nóng)村的孩子才有。你是城里出生的，你現(xiàn)在的名字也可以當你的乳名。”兒子反駁道：“爸爸騙人！爸爸騙人！‘三兒’怎么那么好聽？你也要給我起乳名！”我無奈，只好拿“狗狗”“黃黃”之類的名字糊弄兒子。

⑨大雪在下，我的心，也在下著另一場大雪。想想看，我小時候是乳名漫天飛，而如今呢，孩子們的乳名大都被“寶寶”“寶貝”“小寶”“妞妞”之類的名字同化了，說嚴重一點，現(xiàn)在的孩子一出生，根本就沒有什么乳名，也許等到我們的孩子長大后才察覺，早就已經(jīng)晚了。當我再端詳正在睡夢中的兒子時，我滿腦子想到的是“我的寶貝兒子沒有乳名了”，可是，兒子早過了起乳名的黃金時段，這到底是誰的過錯？

⑩這樣的天氣，我想起北上二姐家的母親，想起遠在天國的父親，想起我們陪著母親一起漂泊的故鄉(xiāng)，我的寒冷在加倍。
是的，我們的小時候正在遠遠離開我們，我們的鄉(xiāng)愁正在漂泊到別處，唯一留給我們的，是乳名。

?
天下的雪花，一朵一朵，都是母親喊我乳名
的聲音。多少了，這乳名，卻飛過千里萬里，直抵一個男人的心窩子里。



1
、本文寫了與乳名有關的哪幾件事？（
4
分）




2
、文中第②段寫雪的目的是什么？（
4
分）




3
、體會第⑤段中畫線的句子有什么表達效果。（
4
分）




4
、你如何理解第⑩段中畫線的句子。（
3
分）




5
、文中作者對母親聲聲呼喚的乳名感慨良深，請聯(lián)系你的生活經(jīng)歷，談談你對親人的什么言行有獨到的感悟。（
6
分）








參考答案：


1
、 “我”少離家母親以寫有“我”乳名的《毛主席語錄》相贈；

成后，失意獨處時，乳名喚起“我”的鄉(xiāng)愁；

多后回鄉(xiāng)，家鄉(xiāng)已人是物非，只有鄉(xiāng)親還能脫口喊出“我”的乳名；

兒子央“我”給他起乳名，“我”只能無奈應付。（以上四件事，寫出其中任意兩件即可）（
4
分）


2
、作者將不緊不慢的雪比作母親扯不完的嘮叨，引出下文對乳名的記憶，與文末相呼應，暗示鄉(xiāng)愁的主題。（
4
分）




3
、參考答案：運用比喻的修辭方法，將故鄉(xiāng)的氣味比作茶香，生動形象地寫出思鄉(xiāng)之深切。也可答通感（從深深淺淺、喚醒了、打濕了可看出）；也可答擬人（喚醒了）；也可從詞語運用角度去作答，言之成理即可。（
4
分）


4
、隨著齡的增長，兒時的記憶愈來愈淡，鄉(xiāng)愁也就沒有了寄托，只有乳名的聲聲呼喚能讓鄉(xiāng)愁有家可依，表達“我”對乳名、對家鄉(xiāng)的依戀之情。（
3
分）


5
、能聯(lián)系自己的生活經(jīng)歷，寫出自己的感悟，有真情實感，表達流暢。（
6
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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