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歌德已算不得初識。半個月前，我曾讀過《歌德談話錄》的二十幾頁，也曾促膝長談，深深震撼。但竟由于工作之故，離別半月有余，再看時，初識的感慨已經(jīng)漸漸淡忘，不得以暫且放下《歌德談話錄》。
《浮士德》，是歌德醞釀了數(shù)十年的長篇，其成就和影響力，我不愿贅述。其一，有所了解的人，自然知道它的深刻；其二，我也才剛開始讀，不曾有個全面的視野，不敢妄作評判。我只讀了開場白部分的《獻詞》《舞臺序幕》《天堂序曲》三篇，共九頁。下面，我就這三篇序曲，談談我的感悟。
《獻詞》
這是耶拿郊外的一幢別墅。窗外也許已是積雪遍地，別墅花園里的草木皆已枯萎，被厚厚的雪層積壓到卑微的泥土里，屋內(nèi)的壁爐正熊熊燃著火焰，照亮了佇立窗前或是掩卷沉思的那個高大身影。門前的那條小徑，已經(jīng)多久沒有人踏足，曾經(jīng)的歡歌笑語和友好的精彩聚會，早已消逝了多年。此刻的歌德，卻仿佛聽到了門外吱呀吱呀的踏雪聲，或是有人來了，或只是沉醉在自己的幻想中。
前一陣子，席勒曾熱情地寫信來，希望他能把《浮士德片斷》寫下去，席勒是那樣地興奮而充滿激情，全然不在乎寫詩人的痛苦與悲哀。歌德的心情是沉重的，但又是通達的，不去刻意掀開，又不刻意回避。誠如《獻詞》所說：“你們擁上前來！來吧，隨你們高興，盡可從煙霧之中圍著我裊裊飄?；環(huán)繞你們的行列蕩漾著一股靈氣，他使我的心胸感受到青春的戰(zhàn)栗。”此時，青春歲月里的歌聲和樂章，又在歌德的耳畔回蕩開來。
歌德皺起了眉頭，神色依然緊張，心懷忐忑，手中的筆尖正在顫動。當所有歡樂韶華的風物與愛戀友誼的舊情，攜手逝去的可愛亡靈重返歸來，早已歷經(jīng)滄�？部赖母璧�，終究還是受到了深深地觸動！歌德頓筆，然后徐徐寫道：“最初的戀情與友誼隨之浮起，有如一樁古舊而漫漶的掌故。無奈愁腸重結，太息不已……”
“我向亡靈們唱過最初的歌曲，可惜他們聽不見下面的樂章；友好的聚會已杳然無尋處，唉，哪堪嘆消逝了的最初的回響。我的歌曲（苦衷）只好向陌生的眾人傾訴，他們即使喝彩也會令我心傷；當年賞識過我的詩歌的知音，縱然在世亦不知向何處飄零�！备璧孪肫鹆孙h零四方的好友知音，他們各自有各自的歧路與迷途。只是，誰又還有心思前來，傾聽一個年近半百之人的緬懷之言呢？
歌德突然起身，無視窗外的寒冷與積雪，緩步走進那放有“風神之豎琴”的舊花園。歌德一步一步地踏下臺階，只見花園里的積雪竟仿佛在慢慢消融，枯草發(fā)芽新生，一陣溫和的春風輕輕拂面，花園里擺放整齊的豎琴琴弦，正傳出飄忽悠遠的音調。年輕的歌德高聲地歌唱，好友們或舉杯慶祝，或高談闊論，妹妹們聚在一起竊竊私語，不時傳出銀鈴般的笑聲……
歌德在《獻詞》的最后寫道：“我不禁渾身戰(zhàn)栗，涕零復涕零，凜冽的心隨之軟化而親切；我所有的一切眼見暗淡而悠遠，而消逝者又將現(xiàn)出來向我重演。”
《舞臺序幕》
劇場經(jīng)理語錄：
1.他們（觀眾）未必慣讀第一流的佳品，卻亂七八糟的讀得太多，我們怎么才能做到使一切新穎、別致、具有深意而又令人快活？
2.您（作者）奉獻完整的一出又有何用？觀眾會當著您的面將它撕得粉碎。
3.如果這些人是為無聊所驅使，那些人只是由于酒醉飯飽而已，最糟糕的是，有些人跑來竟是讀了報章雜志。有些人漫不經(jīng)心地朝這兒趕，仿佛來參加假面舞會；有人出于好奇而飛快著腳步；仕女們花枝招展，招搖過市，不取報酬地參加演出。
4.你們（觀眾）這些可憐的蠢材，何苦為了這樣的目的，把高雅的繆斯們打攪？
5.今天做不到的，明天怕也做不成，因此一天也不應耽誤。
作者（詩人）語錄：
1.哦，別拿那些五顏六色的眾人向我?嗦，看他們一眼就會讓我喪魂失魄。給我擋住那洶涌的人海，免得它硬把我們卷入旋渦。
2.唉，從我們內(nèi)心深處發(fā)源的詩意，從我們嘴里怯生生念出的臺詞，有時念不到點子上，有時也許可以湊湊趣，都將被放蕩瞬間的暴力所吞噬。
3.他（詩人）用什么打動所有人的心？他用什么把每一種元素調遣？可不就是從胸中涌出來、又將世界攝回到自己心中的那種和聲？
4.我一無所有，但卻熱衷于追求真理和愛好幻境。
丑角語錄：
1.“后世”這個詞，我可聽不得；假如要我講什么后世，試問誰來給當代人逗樂？
2.誰懂得殷勤地披瀝衷曲，誰不會為觀眾的脾氣煩惱；他希望擁有更大一批的觀眾，人越多就越能使他們捧腹大笑。 歌德結語：那么，就請在這狹窄的木板屋，去步測天地萬物的整個領域，以從容不迫的速度從天堂通過人間直到地獄！
感悟：經(jīng)理、作者、丑角和觀眾，他們各自的觀念充滿了矛盾、虛偽和偏見，四個不同的角色，組了一臺簡短劇幕，卻折射了繁雜社會的眾生相。世故圓滑、結果論（“有何用”之言）、頗有見識（對觀眾的一番解讀）的現(xiàn)實主義商人??劇場經(jīng)理；頗有才華，卻對世俗抱有偏見、孤高傲然的理想主義詩人??戲劇作者；滿腦子笑料、逗笑、渴望取悅觀眾的卑微小人物??丑角；以及因為無聊、好奇、附庸風雅、招展自己種種原因前來看劇的觀眾，正如經(jīng)理所批判的那樣，他們?yōu)榱四撤N低俗丑陋的目的，來打攪高雅的繆斯們！
而最后，歌德對于《浮士德》整篇的思想，以一個“從天堂通過人間直到地獄”的過程，來作為一個整體的概括。因為還沒有讀完正文，因此，這一句話暫且不評，留待以后。
《天堂序曲》
開篇，三位天使長的歌唱，按照注釋的解釋，講得是開天辟地的崇高功業(yè)，是贊美神的頌唱。我是沒太明白，暫且不說。
這里揭開了全劇的主旨，即撒旦來到天堂，請求天主允許他下凡，去引誘浮士德，而天主相信浮士德具有不斷進取的精神，不會被引誘，因此準予了這個請求。這個劇情很簡單，但我卻對于幾句話，有自己的理解：
1.天主：人只要努力，犯錯誤總歸難免。
2.天主：一個善人即使在黑暗的沖動中，也會覺悟到正確的道路。
3.天主：那時你盡可以隨便來見我；我不曾憎惡過你的同類。
4.天主：可你們，真正的神之子，欣賞豐富而生動的美吧！
5.梅菲斯特：一位偉大的天主同魔鬼本人講話，竟然這么富于人情味，實在難能可貴。 這五句話，彰顯了天主的博愛、自信與平和。天主不曾怪罪犯錯的人，只要努力，有進取精神，那么他終究會覺悟到正確的道路。黑暗的沖動，也許能蒙蔽人類一時的心靈，但終究會不能永久，天主相信光明的力量！天主并沒有否定人類社會的黑暗，但他相信總會有偉大而通達的智者站出來，為眾生引導正確的道路。這也就是為什么，人類社會雖然黑暗復雜，卻沒有最終沉淪，而是向著好的方向發(fā)展、進步！這也許是人的本性，也許是冥冥中的某種平衡或者法則。
即便梅菲斯特是魔鬼的身份，可是天主卻說：我不曾憎惡過你的同類！為何呢？因為天主對于萬物都拋卻了偏見，這種博愛是建立在至高超凡的眼界上的。對于人類來說，魔鬼是十惡不赦的，但對于天主來說，魔鬼只是另一種形態(tài)的萬物之靈，也許頑劣，但他也具有完整的情感和豐富的心靈。而天主的法則，就是維持魔鬼與人類、人類與萬物生靈的平衡的，形態(tài)雖異，其本原都是一樣的。這個世界無處不在的傲慢與偏見，或許也只有幻想中天主才能完全地剔除它們，回歸純粹精神的本原。
當然，現(xiàn)在的觀點來說，天主本身也未必存在。當然，在與不在，全依賴于人們的信仰！所謂“存在依賴于信仰，信仰誕生存在”，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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