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龍涎香
[宋] 王沂孫
孤嶠蟠煙，層濤蛻月，驪宮夜采鉛水。訊遠(yuǎn)槎風(fēng)，夢深薇露，化作斷魂心字。紅瓷候火，還乍識、冰環(huán)玉指。一縷縈簾翠影，依稀海天云氣。
幾回?嬌半醉。翦春燈、夜寒花碎。更好故溪飛雪，小窗深閉。荀令如今頓老，總忘卻、樽前舊風(fēng)味。謾余熏，空篝素被。
【注釋】：
此詞細(xì)致地描繪了雅士焚香之趣，香煙升起，幻起幾般奇思異景，香氣又添美景，足令人品賞回味，陶醉自樂。


詞人王沂孫生于南宋理宗在位之時，他的平生跨宋元兩朝。南宋滅亡后，元朝總管江南浮屠的僧人楊璉真伽，盜發(fā)在會稽的南宋帝后陵墓。在啟棺時，宋理宗的容貌如生時，有人說是因為含有夜明珠。掘墓者為了瀝取水銀，竟將其尸倒懸于樹間，慘狀不忍目睹，后又把他的骨頭遺棄在草叢之中。有一個叫唐鈺的義士，聞聽這個消息悲憤異常，邀集鄉(xiāng)人，收拾帝后遺骸埋葬。唐鈺、王沂孫等人結(jié)社填詞，以“龍涎香”、“白蓮”、“蟬”、“莼”、“蟹”等為題，抒發(fā)亡國之痛。
龍涎香是海洋中抹香鯨之腸內(nèi)分泌物，并非龍吐涎之所化。抹香鯨是一種海上鯨魚，長達(dá)五六丈，鼻孔位于頭上，常露出水面噴水，想象為龍，據(jù)傳有云氣罩護�！肮聧�蟠煙，層濤蛻月，驪宮夜采鉛水”，敘寫詞人對于龍涎所產(chǎn)之地以及鮫人至海上?取龍涎之情景的想象 。“孤嶠”實在指的就是傳說中龍所蟠伏的海洋中大塊的礁石，讓人不由想到奇幻的想象。至于“蟠煙”二字所寫的蟠繞的云煙，指的就是傳說中之所謂“上有云氣罩護 ”，而碧山在“煙”字上用一“蟠”字，想到龍蛇之類的“ 蟠 ”伏。短短的四個字，碧山已寫出了他對于龍涎之產(chǎn)地，和海嶠的奇妙景象。次句“層濤蛻月”寫鮫人至海上采取龍涎時之夜景�！巴憽痹�，使人引起對龍蛇的聯(lián)想。意謂月光在層濤中的閃動 ，如同自層層波浪的蛻退中吐涌而出，又正似龍蛇之類鱗甲的蛻退 。“蛻”字，即緊扣題目，又寫出月光閃動的情景。是用得極奇妙而又極為恰當(dāng)真切的一個字。而且此一“蛻”字，正好與上一句的“蟠”字遙遙相對，文法上極工整，同樣強烈地暗示著對于神話中所傳說的“龍”的想象 �！绑P宮夜采鉛水”，“驪”字蓋指驪龍而言，“驪宮 ”謂驪龍所居之地，遙應(yīng)首句“蟠煙”的“孤嶠”。“夜”指取龍涎時為夜晚，和前面所表示的“月 ”相應(yīng) 。而且用“ 鉛水 ”以代龍涎，為讀者提供了極為多義的暗示。龍涎乃是鉛水，是一種白色的 ，有香氣的鉛水。至于就章法結(jié)構(gòu)而言，則從首句“孤嶠”之寫地，次句“蛻月”之寫夜，至此句“?鉛水”之寫事，過渡自然，而不平淡。
“訊遠(yuǎn)槎風(fēng)”便寫其和“驪宮”相去已遠(yuǎn)�！把础弊譃槌毖粗�意；“槎”字指鮫人乘槎至海上采取龍涎，隨風(fēng)趁潮而遠(yuǎn)去，于是此被?之龍涎遂永離故居不復(fù)得返矣。此典出自張華《博物志》“ 有人居海上，年年八月見浮槎去來不失期 。下面“夢深薇露”，寫此龍涎被?去以后之遭遇 �！稗甭丁币庵杆N薇水是一種制造龍涎香時所需要的重要香料。然則此遠(yuǎn)離故土之龍涎當(dāng)其在“薇露”之香氣中共同研碾之時，懷念過去，夢想未來。故曰“夢深薇露”也 �！盎�作斷魂心字。”碧出既將龍涎視為如此有情之物 ，于是此有情之龍涎遂于經(jīng)過一番研碾之后化而為“斷魂”之“心字”。“心字”原來正是一種篆香的形狀，明楊慎《詞品》即曾載云 ：所謂心字香者 ，以香末縈篆成心字也�！薄靶淖帧痹瓰辇埾严惚恢瞥芍�后所可能實有之形狀，只是碧山在“心字前又加了“斷魂”二字，更著重描寫龍涎化為“心字”以后凄斷的心魂。自“汛遠(yuǎn)槎風(fēng)”之遙遠(yuǎn)的追憶，經(jīng)過“夢深薇露”之磨碾的相思，到“化作”“心字”的凄斷的心魂，想象之豐富，感受之深銳，則非常人所能揣度也。
“紅?候火 ，還乍識、冰環(huán)玉指 。一縷縈簾翠影，依稀海天云氣 ”，寫龍涎被焙制成的各種形狀，和被焚時的情景�！凹t? ”指存放龍涎香之紅色的?盒，“候火”指焙制時所需等候的慢火 。至于“冰環(huán)玉指”則當(dāng)指龍涎香制成的形狀 。王沂孫把“ 冰環(huán)”與“玉指”連言，如同寫女子之纖手玉環(huán)，遂使讀者頓生無數(shù)想象。前面還有著“乍識”二字，用得奇巧。一“乍”字但通出初睹佳人的驚喜之狀，寫出龍涎香之珍貴與味之精美 �！耙豢|縈簾翠影，依稀海天云氣 ”，真切地寫出了龍涎香被焚時 “翠煙浮空，結(jié)而不散”的實景 ，而且更在簾前一縷翠影的縈回中，暗示了多少磨難而不毀兩情繾綣的相思，更在海天云氣的依稀想象中，暗示了多少對當(dāng)年海上的“孤嶠蟠煙”的懷念。
上半闕在一縷香煙的縈回縹緲中，把對龍涎香制作的過程做了總結(jié) 。下半闋從 “幾回?嬌半醉”到“小窗深閉”，通過上闕龍涎香本身的敘寫 ，而開始回憶起當(dāng)年在焚香之背景中的一些可懷念的情事來 �！皫谆亍笔菓严氘�(dāng)年之事也 。“?嬌半醉”的“?”原為慵倦之意，此處意為半醉時的嬌慵之態(tài)，自當(dāng)為男子眼中所見女子之情態(tài)。此著重寫焚香一事 �！凹舸簾簟⒁购�花碎”，接寫女子之動作 ，寫一女子之剪燈花而已，春是“春”燈，花為碎花，便顯出了無限嬌柔旖旎之情調(diào)，“夜寒 ”則以窗外之寒冷反襯窗內(nèi)之溫馨。“更好故溪飛雪、小窗深閉”，窗外的嚴(yán)寒飛雪“深閉”的“小窗”中“?嬌半醉”之人的“剪春燈”此處寫情寫事，出語甚妙�！肮氏�”，原為當(dāng)日故園家居時所經(jīng)常享有之情事 ，又遙遙與前面的 “幾回”相呼應(yīng) 。龍涎香之所以可貴 ，原在其有著一種“翠煙浮空，結(jié)而不散”的特質(zhì)，特別是在“密室無風(fēng)處”。此處寫人事是虛筆，實乃寫龍涎香也。
“荀令如今頓老，總忘卻、樽前舊風(fēng)味”把前面所著意描寫的焚香、剪燈等溫馨旖旎的情事，驀然一筆掃空，有無限悲歡今昔之感在于言外 。“荀令”據(jù)習(xí)鑿齒《襄陽記》所載云 ：“荀令君至人家坐幕，三日香氣不歇 �！敝傅氖侨龂鴷r代尚書令荀?。“荀令”素愛熏香�！败髁钊缃耦D老 ，總忘卻、樽前舊風(fēng)味”，王沂孫意為如今之荀令已經(jīng)老去，無復(fù)當(dāng)年愛熏香之風(fēng)情況味矣�！邦D”字，刻意描寫光陰之消逝 、年華之老去恍如石火、電光之疾速。“樽前 ”則正與前面之“?嬌半醉”相呼應(yīng)，可見其溫馨如彼之往事，固久已長逝無回 ，甚至在記憶中也難于追憶了 。因而“總忘卻”忘卻不易，因此“謾惜余熏，空篝素被”，無限往事雖空而舊情難已 �！绑簟弊种傅氖茄�香所用的熏籠，香于籠中而熏的衣物。如今既已不復(fù)有熏香之事，是“篝”內(nèi)已“空 ”矣。獨留一絲悵然而已。然而此“余熏”雖然尚在，而往事則畢竟難回，故曰“謾惜余熏”也。碧山此詞，于結(jié)尾之處，寫一種難以挽回的悲哀，讓人低回宛轉(zhuǎn)、悵惘無窮，所寫的主題雖然只是無生命 、無感情的龍涎香，多借用典故，但在豐富的想象和精心地組織和安排下，讓“物”有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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