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中國少年報》于向真）

我上小學二年級時，把父母給的乘車錢攢下來，訂了一份《中國少年報》。三年級時給報社“知心姐姐”欄目寫信，高興地收到了回信和小畫片。20年后，我在一家大企業(yè)當勞資員，那是一份當時人人羨慕的好工作。突然，一天在《北京日報》上見到一則小小的招聘啟事：《中國少年報招聘記者》。我義無反顧報了名。三門筆試加兩次嚴格面試以后，我被降了兩級半工資，終于爭取進了一直向往的《中國少年報》社。

先從分信員干起，兩年多后，調(diào)我進了總編室。又過六年，這才算邁進編輯部。多年以來，我在《中國少年報》社里殫精竭慮勤懇工作，從沒計較過收入、待遇，一心一意踏踏實實給孩子辦報，只想為孩子們多提供一點精神食糧。如今快退休了，卻眼見報社被日益……唉，真是心痛極了！

昨天報社開會，組織上向我們傳達網(wǎng)上一則《知心姐姐的陰陽兩面》的文章，樓里樓外人人神色緊張，如臨大敵！今天剛好休息，我想仔細看看那篇文章，上網(wǎng)一搜，已被刪除了。據(jù)說這篇文章“夸”也夸得很對頭，點也實實在在點到了人所共知、噤若寒蟬都不敢公開講的某“專家”痛處�？上�沒辦法看到了。

現(xiàn)在是從上到下的弄虛作假，那些人是即當婊子又要忙著給自己立牌坊！孩子們的純潔心靈就是這樣被他們一點點污染的。然而，大家豈是傻子？

我常常驚訝于小小年齡現(xiàn)實中的許多孩子，居然比“老奸巨猾”的我，要世故老練得多得多。他們有意寫起假話、講起謊言來決不臉紅，甚至還要超過老前輩。這我至今做不到。唉，居然我還占著黨的“宣傳喉舌”這塊領(lǐng)地，受教育多年，卻總也學不會怎么糊弄小孩兒，永遠學不會以權(quán)謀私�？磥砦艺娴脑撛琰c退休了。

報社的事如今一言難盡，勢同水火，不會指鹿為馬的人只能一個接一個被排擠被打壓。同為《中國少年報》，這些年來物是人非。自己個人那點生活上的事很好辦，掙了錢就有飯吃，因為回家自有親情在，尚可逃避滿目腥風的齷齪現(xiàn)實。我不敢睜開眼來看周圍，越來越不敢多接觸孩子們：因為個人能力太小了，我沒有辦法滿足各地幼年讀者們的正常渴求。慚愧萬分！萬分慚愧！感謝盛黎麗老師在《別讓虛假滲透孩子的心靈》一文中為中華民族的未來前景而吶喊。

附《別讓虛假滲進孩子的心靈》一文于后：

前幾日，遇到幾個孩子，對我說：“這兩天我們都在忙著做假�！�

我聽了很奇怪，就問他們：“小學生，忙著做什么假？”

“就是補這個學期的各種記錄，有班會記錄，有中隊會、大隊會記錄，還有敬老愛幼社區(qū)服務記錄、扶貧‘結(jié)對’記錄�！�

“那你們?yōu)槭裁床辉诟慊顒拥臅r候就記下來呢？”

“什么呀，我們根本沒有搞過這樣的活動，很多時候，活動的時間都用來上課了�，F(xiàn)在學校要來檢查了，老師就讓我們補這些記錄。沒辦法，只能上網(wǎng)去查一下人家是怎么寫的。這樣我們就可以寫了，其實這樣的情況每個學期都有�！甭犃诉@些話，我心情沉重了很久。

這就想起了曾經(jīng)看過的馮象先生寫的一本書，書中有一篇文章叫做《見不到起舞的蘇格拉底》。看完這文章，當時心情異常沉重。文中談到中國內(nèi)地現(xiàn)在的每所大學無不成了商家，他們不再顧及公共利益和社會道德。其中一句話讓我沉吟了好久：“哲人作為民眾的教育者，其‘善’莫過于堅持美德、不斷審視自己的生活。美德只能示范，無法教授……”

是的，“美德只能示范，無法教授”。當一個教育者對被教育者傳授技能知識的時候，他應該知道，美德不是一種技能，一切真知的傳承與實現(xiàn)，歸根結(jié)底，在于教育者的道德人格。正如蘇格拉底所說：“正義若要見證，讓人學習，總是身教勝于言傳的�！�

馮象先生談到的，僅僅是一些大學里面的現(xiàn)象，但聽了那幾個孩子的話，我的心情更沉悶了。這種在社會上司空見慣的虛假浮夸已如一股暗流，慢慢地都潛入到我們的小學校園里了。這真應了馬克思的那名言：“社會永遠要受占統(tǒng)治地位那些人的道德所影響�！逼鋵嵵袊�古語“上行下效”和“上梁不正下梁歪”指的也就是這個意思。一個社會到了到處都在造假的大勢所趨地步，而且堂而皇之越來越成我們國度的“正義”之舉了，加上你，我們蕓蕓眾生恐怕沒人能有本事開創(chuàng)得了這樣大的局面。

小學生，也許是我們社會中人格最簡單、思維最活躍的一群人了，他們可以接受來自外界的任何信息，在他們單純的心靈里，教育者的言行就是真理。

而在這個“言行”中，怕是“行”的影響遠遠超過了“言”。我們在他們面前“善”了，他們就被“善”所感染，我們在他們面前“惡”了，他們就會把這“惡”延續(xù)下去�！靶小钡母腥�，抵得過長篇累牘的道德宣傳教育。

也許，在中國內(nèi)地成年人的世界里，這樣的虛假浮夸已經(jīng)半個多世紀以來司空見慣，不以為怪了。但是，當我們把這樣的司空見慣引入到孩子內(nèi)心的時候，我們就該掂量一下。畢竟，對于孩子來說，我們是教育者，雖然距離“哲人”這樣的字眼相差還遠，但我們有義務用這樣一種要求去規(guī)范自己。因為我們面對的是純真的孩子，我們給他們的世界就是他們將來進入的世界。

記得很小的時候，“狼來了”的故事讓年幼的我們對謊言有一種很深的畏懼。但那畏懼沒有延續(xù)多久，漸漸的，從成年人前輩們的實際行為中，我們知道了謊言很多時候不但不會帶來傷害，反而會讓生存在我們這個社會的人能夠得到相當大的好處。在這樣的情況下，對謊言的畏懼就消失了。

面對普通人無權(quán)改變的眼前這個事實上已經(jīng)相當腐敗，但又不敢說它腐敗的社會，我們這些成年人，早已把制造虛假當成一種功利主義的武器，而且借助自身掌握的爐火純青制假造假手段，經(jīng)常宣布這樣做是無往而不勝的！雖是也望我們的下一代人可以擺脫我們所處的無奈，或者希望他們可以創(chuàng)造一個我們只有在夢囈中才能塑就的理想社會，但是，我們卻把我們的虛假首先擺在了自己的面前，甚至擺在一群坐在課堂間的幼童面前，我們要把這些打江山、坐江山時老子創(chuàng)造使用過的武器傳授給他們，卻又口頭上要求祖國的花朵們要遵守那些連其父兄都不想貫徹落實的倫理道德，這實在是詭譎得很，荒謬絕倫得很。

當我們把說謊和做假當成了一種一代又一代人生活的本能和推動這種社會發(fā)展的動力的時候，當這一切都形成了行動的準則和習慣的時候，真怕就如馮象先生所說的那樣：“校園里見不到起舞的蘇格拉底，處處是蠅營狗茍的勾當”了。

這，真的不是危言聳聽！

余下的疑惑是：面對困厄，我們該怎么拯救我們自己的孩子呢？思前想后，我竟尋不見一個解決這個問題的好方法。在這個身不由己的現(xiàn)實社會，我們的孩子們也早早地就參與了，或間接體驗到了這場腐敗對腐敗的競爭游戲。而我們因為過于在意這場游戲的結(jié)局，就必然無法把美德放在勝負的前面。也許沒有人會帶著幸福的神色去教孩子做那些虛假的事，但在求生圖存的出路尚未找到之前，我們又不得不違背自己的良心和個人理想去做負面的選擇。譬如，在前面的事情里，老師若不教孩子們制造虛假，又如何應對他和學生將要面臨的上方壓力呢？現(xiàn)在的每個人的每個選擇都帶著對未來的深深憂慮。身處這樣的社會，在維持良知和美德帶來的現(xiàn)實危險面前，我們遺憾地四顧茫然：“保護我們的力量你在哪里？”因為道德在今天一點都自己保護不了自己，中國社會5000年來首次碰到了全人類都不會遭遇的難題，所以以我們的能力，是真的尋不見一個能夠解救孩子們的好方法的。

但愿我的這些話是真的危言聳聽了。（作者署名：書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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