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犯 苔梅
[宋] 王沂孫
古嬋娟，蒼鬟素靨，盈盈瞰流水。斷魂十里。嘆紺縷飄零，難系離思。故山歲晚誰堪寄�，�?聊自倚。謾記我、綠蓑沖雪，孤舟寒浪里。
三花兩蕊破蒙茸，依依似有恨，明珠輕委。云臥穩(wěn)，藍衣正、護春憔悴。羅浮夢、半蟾掛曉，么鳳冷、山中人乍起。又喚取、玉奴歸去，余香空翠被。
【注釋】：
薛礪在議論王沂孫的詠物詞時講：“能將人物和事感情融成一片，一意連貫下去，毫無痕縫可尋。”其言切切 。碧山此詞 ，托物寄意，運意高遠，吐韻清和。以此詞觀碧山藝術之修養(yǎng)，在詠物方面，已有臻化境。“古嬋娟，花鬟素靨，盈盈瞰流水”，以“古”字起筆描繪苔梅的蒼古清奇之美 �！肮拧弊� ，以樹齡之老，暗寓歷盡滄桑、閱世甚深之意 。“嬋娟”，形態(tài)美好�！� 蒼鬟 ”，形容苔絲如發(fā)鬟般飄垂。《梅譜》云：“苔梅有苔須垂于枝間，或長數(shù)寸，風至飄飄，殊為可玩�！薄办v者，及指婦女面容，以此喻梅花 �！八亍弊郑瑯O寫梅花的冰姿雪容 。“盈盈”二字，風姿儀態(tài)之美�！邦�流水”，流水倒映梅姿，梅姿風態(tài)萬千。梅奇水清 ，相映成趣�！皵嗷晔�里”承結前意，然后又一筆撇去，以“嘆”字領起，寫出“嘆紺縷飄零，難系離思�！贝蛉腚x思羈情 ，“紺縷 ”，深青色的絲縷，此以指梅樹上的苔絲 。 詞人飄泊在外，本來離思正苦，眼下見苔絲飄失零落，更勾起滿腹心思，縱使紺縷飄零，亦難系住 �！皣@”字著力極深，道出悲懷之苦、離思之深。再嘆一聲，則“故山歲晚誰堪寄�，�?聊自倚”所謂“故山 ”，指故鄉(xiāng)家山�！皻q晚”，指暮年�！罢l堪奇”，則謂無人可以寄語。“ 瑯?”指青竹�！蔼氃诋愢l(xiāng)為異客”，思鄉(xiāng)之情，對于每一個羈旅之人 ，也是不可缺少的一道精神大菜。況人在暮年，孤寂無聊，心境自然極度憂傷家國喪亂之痛更使詞人心緒紛亂，思前想后，往事歷歷如昨。想當年身披綠蓑，駕起孤舟，在寒浪里沖雪橫渡，尋梅探勝。其情其景，悠哉乎�？赏�事不再 ，又有：“謾記我、綠蓑沖雪，孤舟寒浪里。”“謾記”是筆下著力之處，極言其不堪回首、想也無益的悲愴心情，感情色彩異常強烈、愁慘。
“三花兩蕊破蒙茸”再點梅景�！叭�花兩蕊”，言明數(shù)量稀少。“蒙茸 ”，謂梅花貌蓬松�！叭�花兩蕊”即梅干上破苔絲而出的小梅 �！捌啤弊稚鷦拥貙懗鲂∶枫@破苔絲而吐出花蕾的動態(tài) �！耙酪浪朴泻�、明珠輕委 �！毙∶吠吕佥^遲，似有別樣情懷�！耙酪馈保�乃隱約之意。“恨”字含意，著落在“明珠輕委”四字。小梅之恨在于游者任意攀折 。如若聯(lián)系到古謠：“西湖明珠自天降，龍鳳飛舞到錢塘 �！眲t德?之難對于詞人的詞意不言自明 。張惠言說 ：“碧山詠物諸篇，并有君國之憂�！币源蓑炞C，“明珠輕委”的寓意自可明了。以明珠輕委為山河易手之恨，與篇首“古”字最為切合。虬于古梅所俯瞰的除了流水之外，還有人間興亡。明珠遭棄，國已不國 ，“云臥穩(wěn) ，藍衣正、護春憔悴”卻是古梅常態(tài)�！霸婆P”，言其高潔，不沾塵俗污垢�！胺�(wěn)”字，意謂深固不移。“藍衣”即“藍縷”之衣，此以指梅樹苔衣。這三句寫臨安失守，而馬麟夏禹王像古梅根深難徙，依然獨守其處。它雖紺縷飄零，然而梅干苔絲依舊護守著殘留的春光和憔悴的梅花。這自然是詞人的自白。仕元，但感情上始終留戀南宋 。詞人不久即辭官歸隱 。元僧掘毀宋帝六陵 ，詞人也曾作過控訴 。他與張炎、周密等結社唱和，抒寫亡國之痛。所以在“護春憔悴”的悲吟中也有幾分“病翼驚秋，枯形閱世”的痛楚。然而在當時的情勢下，詞人只能空作興亡之嘆而已 。分析至此，作者之心境只能如此。
“羅浮夢、半蟾掛曉 ，幺鳳冷、 山中人乍起”。幾句面對著憔悴的梅花，詞人日夜愁思。羅浮夢，事見《龍城錄》乃講隋人趙師雄在梅花樹下的艷遇。后遂稱梅花夢為羅浮夢�！鞍塍浮�，猶半月，以蟾為月之代稱�！皰鞎浴保�月懸曉空，天將明。羅浮一夢，一覺醒來，天色欲曉，留下的是 “但惆悵而已”，因而以結末二句一意貫串再加點化，寫下了“又喚取、玉奴歸去，余香空翠被 。”“玉奴”，本南朝齊東昏侯妃潘氏，小字玉兒，齊亡后，義不受辱，被縊后，潔美如生。蘇軾《次韻楊公濟奉議梅花》，云：“月地云階漫一樽，玉奴終不負東昏。臨春結綺荒荊棘，誰信幽香是返魂 �！痹伱范�涉及玉奴，蓋指梅花香氣乃舊時貴妃靈魂歸來所化。喚“玉奴歸去”，又是寫呼梅同去。這一切是那樣地清冷、空寂。以上四句所寫的夢醒、人去的心理活動，都著眼于空虛二字，委婉深曲地表達了詞人心中悵然若失的凄愴心境。梅花因其異常清絕、幽貞之姿，天賦無潔、凌寒之質，成為歷代文人吟詠的題材。而古梅，象征一種天然標格，為人們所欣賞。這首詞作于德?之難后，是詞人宋亡后心情的寫照，詞中充滿家國悲涼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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