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 子 陳忠實 兩架羅篩，用木制三腳架撐住，斜立在掏挖出濕漉漉的沙石的大坑里。男人一把镢頭一把 鐵锨，女人也使用一把镢頭一把鐵锨；男人有兩只鐵絲編織的鐵籠和一根扁擔(dān)，女 日

子
陳忠實

兩架羅篩，用木制三腳架撐住，斜立在掏挖出濕漉漉的沙石的大坑里。男人一把镢頭一把
鐵锨，女人也使用一把镢頭一把鐵锨；男人有兩只鐵絲編織的鐵籠和一根扁擔(dān)，女人也配備著兩
只鐵絲編成的鐵籠和一根扁擔(dān)。

我回到鄉(xiāng)下的第一天，走到滋水河邊發(fā)現(xiàn)了河對面的這一對夫婦。就我目力所及，上游和
下游的沙灘上，支著羅網(wǎng)埋頭這種勞作的再沒有第二個人了。

早春中午的太陽已見熱力，曬得人臉上燙燙的，卻很舒服。

“你該到城里找個營生干，”我說，“你是高中生，該當(dāng)……”

“找過。也干過。干不成。”男人說。

“一家干不成，再換一家嘛！”我說。

“換過不下五家主兒，還是干不成。”女人說。

“工作不合適？沒找到合適的？”我問。

“有的干了不給錢，白干了。有的把人當(dāng)狗使，喝來喝去沒個正性。受不了��！”他說。

“那是個硬熊。想掙人家錢，還不受人家白眼。”她說。

“不是硬熊軟熊的事。出力掙錢又不是吃舍飯。”他說。

“憑這話，老陳就能聽出來你是個硬熊，”女人說，“他爺是個硬熊。他爸是個硬熊。他還是
個不會拐彎的硬熊——種系的事。”

“中國現(xiàn)時啥都不缺，就缺硬熊。”他說。

“弓硬斷弦。人硬了……沒好下場。”她說。

“這話倒對。俺爺被土匪綁在明柱上，一刀一刀割。割一刀問一聲，直到割死也不說銀圓在
哪面墻縫里藏著。俺爸被斗了三天兩夜，不給吃不給喝不準(zhǔn)眨眼睡覺直到昏死，還是不承認(rèn)‘反
黨’……我不算硬。”

“你已經(jīng)硬到只能挖石頭咧！你再硬就沒活路了。硬熊——”

他很坦率又不無迷津地悄聲對我說，他也搞不清自己為什么偏偏注意女人的腰，一定要娶
一個腰好的媳婦，臉蛋嘛倒在其次，能看過去就行了。

他大聲慨嘆著，不無討好女人的意思：“農(nóng)村太苦太累，再好的腰都給糟踐了。”

男人把堆積在羅網(wǎng)下的石子鏟進籠里，用扁擔(dān)挑起來，走上沙坑的斜坡，木質(zhì)扁擔(dān)吱呀吱呀
響著，把籠里的石頭倒在石堆上。折返身回來，再裝再挑。女人對我說：“他見了你話就多了。
他跟我在這兒，整晌整晌不說一句話。”

太陽沉到西原頭的這一瞬，即將沉落下去的短暫的這一瞬，真是奇妙無比景象絢爛的一瞬。
泛著嫩黃的楊柳林帶在這一瞬里染成橘紅。河岸邊剛剛現(xiàn)出綠色的草坨子也被染成橘黃色。
小木橋上的男人和女人被這瞬間的霞光涂抹得模糊了，男女莫辨。

應(yīng)辦了幾件公務(wù)，再回到滋水河的時候，小麥已經(jīng)吐穗了。

我有點急迫地趕回鄉(xiāng)下老家來，就是想感受小麥吐穗揚花這個季節(jié)的氣象。

女人正揮動鐵锨朝羅網(wǎng)上拋擲著沙石。男人呢？

“那位硬熊呢？”“沒來。”

我問：“咋咧？出什么事了？”

她停住手中的鐵锨，重重地深深地吁出一口氣：“女兒考試沒考好。”

“就為這事？”我也舒了一口氣，“這回沒考好，下回再爭取考好嘛！”

“這娃娃也是……平時學(xué)得挺好的，考試分?jǐn)?shù)也總排前頭。偏偏到分班的節(jié)骨眼上，一考就
考……”

“直到昨日晚上，他才說了一句話：我現(xiàn)在還撈石頭做啥！我還撈這石頭做啥……”

“你不是說他是個硬熊嗎？這么一點挫折就軟塌下來了？”我說。

“他高考考大學(xué)差一點點分?jǐn)?shù)沒上成，指望娃能……”

“他來了！天哪！他自個兒來了——”

我聽見女人的抖聲，也看見她隨著顫顫的抖聲涌出的眼淚。

我瞬即看見他正向這邊的沙梁走來。

他的肩頭背著羅網(wǎng)，扛著镢頭鐵锨，另一只肩頭挑著擔(dān)子，兩只鐵絲編織的鐵籠吊在扁擔(dān)的
鐵鉤上。

他對我淡淡地笑笑。

他開始支撐羅網(wǎng)。

“天都快黑咧，你還來做啥？”她說。

“挖一擔(dān)算一擔(dān)嘛。”他說。

許久，他都不說話。镢頭刨挖沙層在石頭上撞擊出刺耳的噪聲，偶爾迸出一�；鹦�。

許久，他直起腰來，平靜地說：“大不了給女兒在這沙灘上再撐一架羅網(wǎng)喀！”

我的心里猛然一顫。

我看見女人緩緩地丟棄了鐵锨。我看著她軟軟地癱坐在濕漉漉的沙坑里。我看見她雙手
捂住眼睛垂下頭。我聽見一聲壓抑著的抽泣，

我的眼睛模糊了。
(1)
下列對這篇小說思想內(nèi)容與藝術(shù)特色的分析和鑒賞，最恰當(dāng)?shù)膬身検牵?br />5
分）
A
．小說開頭詳細(xì)描述勞作的場景并且突出描寫男人、女人使用同樣的镢頭、鐵锨、鐵絲編

織的鐵籠、扁擔(dān)，意在表明時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樣。
B
．“我”之所以反復(fù)勸男人“到城里找個營生干”，是因為他是個高中生，也因為“我”和他談

得很投機，更因為“我”有能力幫他。
C
．小說寫男人的爺爺寧愿被殺害也不說出銀圓的下落，他父親昏死也不承認(rèn)“反黨”，是為

了說明他的“硬”受到家族影響，與下文他的轉(zhuǎn)變形成對比。
D
．小說注重于細(xì)微處寫人，從對女兒考試沒考好這件事的態(tài)度可以看出，女人是一個通情

達(dá)理而又樂觀的人，而那個白認(rèn)為“硬”的男人卻被打垮了。
E
．本文以人物對話為主，夾以簡潔的敘事，對話語言不僅極富個性，體現(xiàn)出人物性格特點，

而且推動故事情節(jié)發(fā)展，如“那位硬熊呢”等。
(2)
小說中的男人是一個什么樣的人？請結(jié)合全文簡要分析。（
6
分）
(3)
小說中畫線句子有什么作用？請簡要分析。（
6
分）
(4)
小說結(jié)尾說“我的眼睛模糊了”，請結(jié)合全文探究“模糊”的原因。（
8
分）
參考答案：中小學(xué)作文閱讀答案網(wǎng)整理
11
．
(1)
答
E
給
3
分，答
C
給
2
分，答
D
給
1
分；答
A
、
B
不給分。（
D
“男人卻被打垮了”言過其實，從下文可以看出，他只是改變了“硬”的個性。
A
“時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樣”錯，應(yīng)該是男人與女人都承擔(dān)著一樣的家庭責(zé)任，承受著一樣的生活煎熬。
B
“‘我’有能力幫他”文中沒有依據(jù)）
(2)
小說中的男人是一個被生活磨掉了棱角的普通勞動者。（
2
分）起初，他個性鮮明，剛直硬氣，情愿在家吃虧勞累也不屈從于不良業(yè)主的欺壓；（
2
分）但女兒考試失利，女兒實現(xiàn)他的大學(xué)夢的這根精神支柱倒下了，激烈的思想斗爭后，他終于屈服于生活現(xiàn)實并產(chǎn)生了讓女兒回家務(wù)
T
的想法。（
2
分）
(3)
①表明時間的推移，照應(yīng)前文關(guān)于“中午的太陽已見熱力”的描寫。②通過對美好景物的描寫，襯托主人翁與我相見后的興奮心情。③交代季節(jié)，推動故事情節(jié)發(fā)展，為寫“我”再來感受小麥吐穗揚花埋下伏筆。（每點
2
分）
(4)
示例：①“我”為男人因為女兒考試失利就改變“硬”的個性而感動。②“我”為女人聽到男人的話后如此強烈的反應(yīng)而驚訝。③“我”為這個家庭在未來的日子找不到生活目標(biāo)感到擔(dān)憂。④“我”為殘酷的生活現(xiàn)實磨去人們剛直個性的現(xiàn)象感到擔(dān)憂。⑤同情這一家人的命運。（每點
2
分，答出四點即可，其他答案，言之成理的，酌情給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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