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王孫
[唐] 杜甫
長安城頭頭白烏，夜飛延秋門上呼。
又向人家啄大屋，屋底達(dá)官走避胡。
金鞭斷折九馬死。骨肉不待同馳驅(qū)。
腰下寶?青珊瑚，可憐王孫泣路隅。
問之不肯道姓名，但道困苦乞?yàn)榕��?br />已經(jīng)百日竄荊棘，身上無有完肌膚。
高帝子孫盡隆準(zhǔn)，龍種自與常人殊。
豺狼在邑龍?jiān)谝�。王孫善保千金軀。
不敢長語臨交衢，且為王孫立斯須。
昨夜東風(fēng)吹血腥，東來橐駝滿舊都。
朔方健兒好身手，昔何勇銳今何愚。
竊聞天子已傳位，圣德北服南單于。
花門嚦面請雪恥，慎勿出口他人狙。
哀哉王孫慎勿疏，五陵佳氣無時(shí)無。
【注釋】：
隆準(zhǔn)：高鼻�！敖窈斡蕖保褐父缡婧猜仕贩杰姸�十萬為安祿山所敗。“已傳位”：指唐玄宗傳位給肅宗。“請雪恥”：肅宗即位后，與回訖修好�；赜櫽址Q花門。依匈奴風(fēng)欲，在宣誓儀式上割面流血以示誠意。南單于在后漢光武帝時(shí)曾遣使稱臣，此處借指回訖。五陵：指唐高祖獻(xiàn)陵，太宗昭陵，高宗乾陵，睿宗橋陵。

【簡析】：
本詩作于唐天寶十五年（７５６）安祿山犯長安后幾個(gè)月。自七月安的部將孫孝哲占領(lǐng)長安后，殺戮了唐宗室霍國長公主以下百余人，詩里所哀的王孫是僥幸逃出來的。詩中既寫了唐宗室逃離長安時(shí)連子弟都不能相顧的驚恐和王孫流落生的哀傷，也表現(xiàn)了詩人對他們的關(guān)切同情和對肅宗的希望。詩人當(dāng)時(shí)還沒有從長安逃出，因而其景其情能寫得這樣逼真。

　　按：明皇西狩，在天寶十五載六月十二日。肅宗即位，改元至德，在七月甲子。是月丁卯，祿山使人殺霍國長公主及王妃駙馬等。己巳，又殺王孫及郡縣主二十余人。詩云“已經(jīng)百日竄荊棘”，蓋在九月間也。詩必此時(shí)所作。《史記?淮陰侯傳》：漂母曰：“吾哀王孫而進(jìn)食。”《舊唐書》：十五載六月九日，潼關(guān)不守。十二日凌晨，上自延秋門出。親王妃主王孫以下，多從之不及�！短畦b》：楊國忠首倡幸蜀之策，帝然之。甲午既夕，命陳玄禮整比六軍，選廄馬九百余，外人皆莫知也。乙未黎明，帝獨(dú)與貴妃姊妹、王子妃主皇孫、楊國忠、韋見素、陳玄禮及親近宦官宮人，出延秋門。妃主王孫之在外者，皆委之而去。《通鑒》：是日百官猶有入朝者，至宮門猶聞漏聲，三衛(wèi)立仗儼然。門既啟，則宮人亂出，中外擾攘，王公士民，四出逃竄。

　　長安城頭頭白烏①，夜飛延秋門上呼②。又向人家啄大屋③，屋底達(dá)官走避胡④。
（此見王孫顛沛而作也。首段憶禍亂之征。趙曰：頭白烏，不祥之物，初號門上，故明皇出延秋門。又啄大屋，故朝官一時(shí)逃散。）

　�、侔喙淘姡骸熬痛�長安城�！薄稘h?五行志》：成帝時(shí)，童謠曰：“城上烏，尾畢通�！薄锻ㄋ孜摹罚喊最^烏，謂之?■。楊慎曰：《三國典略》：侯景篡位，令飾朱雀門，其日有白頭烏萬計(jì)，集于門樓。童謠曰：“白頭烏，拂朱雀，還與吳�！贝松w用其事，以侯景比祿山也。②《雍錄》：玄宗幸蜀，自苑西門出。在唐為苑之延秋門，在漢為都城直門也。既出，即由便橋渡渭，自咸陽望馬嵬而西。③《漢?高帝紀(jì)》：道路人家。《史記?孟軻傳》：高門大屋，尊寵之。④《記》：“公之喪，諸達(dá)官之長杖。”注：受命于君者，名達(dá)于上，謂之達(dá)官。

　　金鞭折斷九馬死①，骨肉不得同馳驅(qū)②。腰下寶?青珊瑚③，可憐王孫泣路隅④。問之不肯道姓名⑤，但道困苦乞?yàn)榕�⑥。已�?jīng)百日竄荊棘⑦，身上無有完肌膚⑧。高帝子孫盡隆?⑨，龍種自與常人殊⑩。豺狼在邑龍?jiān)谝?11)，王孫善保千金軀(12)。

　　①沈炯詩：“陳王裝瑙勒，晉后鑄金鞭�！庇衷姡骸皝淼儡S金鞭�！薄段骶╇s記》：文帝自代來，有良馬九匹，曰浮云、曰赤電、曰絕群、曰逸驃、曰紫燕騮、曰綠螭驄、曰龍子、曰?駒、曰絕塵，號為九逸。②《伍子胥傳》：“疏骨肉之親。”《詩》：“載馳載驅(qū)。”③《漢書?陳平傳》：船人疑其亡將，腰下當(dāng)有寶器金玉�！段骶╇s記》：飛燕女弟昭儀，遺飛燕珊瑚?、瑪瑙..。④阮籍詩：“楊朱泣路歧�！睆埡狻段骶┵x》：“尸僵路隅。”⑤《東觀漢記》：第五倫變易姓名。⑥《史記?李斯傳》：困苦之地。于令升《晉紀(jì)論》：劉淵、王彌之亂，將相侯王，交頭受戮，乞?yàn)榕�仆而猶不獲�！赌鲜贰罚阂顺峭跚驳浜灴铝顚O殺建安王子真，子真走入床下，叩頭乞?yàn)榕�，不許而死。⑦《左傳》：“被苫蓋，蒙荊棘。”⑧司馬遷書：“其次毀肌膚，斷支體受辱�！雹帷稘h?高祖記》：“帝隆?龍顏。”李斐曰：“?，鼻也�！蔽姆f曰：“高帝感龍而生，故其顏貌似龍顏，長頸高鼻。”《后漢書》：光武皇帝，高祖九世之孫也，隆?日角。⑩《漢書?外戚傳》：高帝召幸，薄姬曰：“昨夢蒼龍據(jù)吾胸。”帝曰：“貴征也，遂為汝成之�！鄙�文帝�！端鍟�》：房陵王勇生子儼，云走興女昭訓(xùn)所生也。文帝聞之曰：“此乃皇太孫，何乃生不得地。”定興奏曰：“天上龍種，所以因云而出�！薄妒酚�?扁鵲傳》：長桑君亦知扁鵲非常人也。(11)《后漢?張綱傳》：“豺狼當(dāng)?shù)�，安問狐貍�！薄兑住罚骸褒垜?zhàn)于野。”《光武紀(jì)》：“四七之際龍斗野�！庇肿徳唬骸八难自萍�龍斗野。”豺狼指祿山，龍指玄宗。(12)陶潛詩：“客養(yǎng)千金軀。”

　　不敢長語臨交衢①，且為王孫立斯須②。昨夜東風(fēng)吹血腥③，東來橐駝滿舊都④。朔方健兒好身手⑤，昔何勇銳今何愚⑥。竊聞天子已傳位⑦，圣德北服南單于⑧�；ㄩT?面請雪恥⑨，慎勿出口他人狙⑩。哉王孫慎勿疏，五陵佳氣無時(shí)無(11)。
①嵇康詩：“楊氏嘆交衢�！弊ⅲ航会橹^路相交錯(cuò)，要沖之所。②李陵詩：“長當(dāng)從此別，且復(fù)立斯須�！雹埘U照詩：“昨夜宿南陵�！薄稜栄拧罚骸皷|風(fēng)曰谷風(fēng)�！薄渡胶＝�(jīng)》：禹殺相柳，其血腥不可以樹五谷。④《史思明傳》：祿山陷兩京，以橐駝運(yùn)御府珍寶于范陽，不知紀(jì)極。顏師古曰：橐，言能負(fù)囊橐而馱物也。《史記》：其奇畜則橐駝。長安時(shí)為祿山所陷，故曰舊都。班彪《北征賦》：“紛吾去此舊都�！雹輹r(shí)哥舒翰將河隴朔方兵及蕃兵共二十萬拒賊，敗績于潼關(guān)�！短屏�典》：開元二十五年，敕天下諸軍，置兵防健兒于諸色征行人內(nèi)�！短茣�》：天寶十四載，京師召募十萬，號天武健兒。《顏氏家訓(xùn)》：“頃世亂離，衣冠之士，雖無身手，或聚徒眾，違棄素業(yè)，徼幸成功�！雹蕖读�韜》：“將不勇，則三軍不銳�！薄赌吧仙！罚骸笆咕�一何愚�！雹邆魑幻C宗，即位靈武也。⑧【盧注】明皇臨行，諭太子曰：“西北諸胡，我撫之素厚，汝必得其用�！彼�謂圣德北服單于也�！豆馕浼o(jì)》：匈奴??日逐王比自立為南單于。建武二十五年，南單于遣使詣闕貢獻(xiàn)，奉藩稱臣�！逗鬂h?李固傳》：“四海欣然，歸服圣德�！薄秳∏孛佬抡摗罚骸氨睉褑斡�，廣德也�！雹帷短茣�》：甘州有花門山堡，東北千里，至回鶻衙帳。?面，謂披其面皮，示誠捆也�！逗鬂h書》：耿秉卒，匈奴舉國號哭，或至梨面流血。梨，即?割也�！杜f唐書》：肅宗即位九月，南幸彭原，遣使與回紇和親。二載二月，其首領(lǐng)入朝�；丶v姓葉羅葛氏。樂毅書：“先王報(bào)怨雪恥�！雹狻短K秦傳》：“愿君慎勿出于口�！薄妒酚�?留侯傳》：秦皇東游，良與客狙�！端麟[》：“狙，伺伏也。狙之伺物，必伏而候之。”(11)《西部賦》：“北眺五陵。”洙曰：漢高帝葬長陵，惠帝葬安陵，景帝葬陽陵，武帝葬茂陵，昭帝葬平陵，謂之五陵。【唐注】此借漢以比唐也。《唐紀(jì)》：高祖葬獻(xiàn)陵，太宗葬昭陵，高宗葬乾陵，中宗葬定陵，睿宗葬橋陵，是為五陵。佳氣，言有興隆之象�！豆馕浼o(jì)》：蘇伯阿為王莽使，至南陽，遙望春陵郭，?曰：“氣佳哉，郁郁蔥蔥然�！卞X謙益曰：至德元載九月，孫孝哲害霍國長公主、永王妃及駙馬楊?等八十人，害皇孫二十余人，并刳其心，以祭安慶宗。王侯將相扈從入蜀者，子孫兄弟，雖在嬰孩之中，皆不免于刑戮。當(dāng)時(shí)降逆之臣，必有為賊耳目，搜捕皇孫妃主以獻(xiàn)者，故曰“王孫善保千金軀”，又曰“哀哉皇孫慎勿疏”，危之，復(fù)戒之也。宋靖康之難，群臣為金人搜索趙氏，遂無遺種。此詩如出一轍。明皇平韋后之難，身致太平，開元之際，幾于貞觀盛時(shí)，及天寶末，不唯生民涂炭，而妻子亦且不免。讀《江頭》、《王孫》二詩，至今猶慘然在目，孟子云：“茍能充之，足以保四海；不能充之，不足以保妻子�！奔匆蝗酥�身，而治亂興亡之故昭然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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