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田野的小巷

劉亮程

①順著一條巷子往前走，經(jīng)過鐵匠鋪、馕坑、燒土陶的作坊，不知不覺地，便進入一片果園或苞谷地。八九月份，白色、紅色的桑椹斑斑點點熟落在地。鳥在頭頂?shù)闹θ~間鳴叫，巷子里的人家靜悄悄的。很久，聽見一輛毛驢車的聲音，驢蹄滴達滴達地點踏過來，毛驢小小的，黑色，白眼圈，寬長的車排上鋪著紅氈子，上搭紅布涼棚。趕車的多為小孩和老人，坐車的，多是些豐滿漂亮的女人，服飾艷麗，愛用濃郁香水，一路過去，留香數(shù)里，把鳥的頭都熏暈了。如果不是趕集日，老城的熱鬧僅在龜茲古渡兩旁，飯館、商店、清真寺、手工作坊，以及橋上橋下的各種民間交易。這一塊是庫車?yán)铣翘鴦硬幌⒌墓爬闲呐K，它的頭顱如清真大寺般晝夜高昂，它的手臂時時背在身后，它的雙腿埋在千塵土里，不再邁動半步。

②庫車城外的田野更像田野，田地間野草果樹雜生。不像其他地方的田野，是純粹的莊稼世界。

③在城郊烏恰鄉(xiāng)的麥田里，蘆葦和種類繁多的野草，長得跟麥子一樣旺勢。高大的桑樹杏樹聳在麥田中間。白楊樹挨挨擠擠圍攏四周，簡直像一個植物樂園。桑樹、杏樹雖高大繁茂，卻不欺麥子。它的根直扎下去，不與麥子爭奪地表層的養(yǎng)分。在它的龐大樹冠下，麥子一片油綠。

④有人說，南疆的維吾爾農(nóng)民懶惰，地里長滿了草。我倒覺得，這跟懶沒關(guān)系，而是一種生存態(tài)度。在許多地方，人們已經(jīng)過于勤快，把大地改變得不像樣子，只適合人自己居住。他們忙忙碌碌，從來不會為一只飛過頭頂?shù)镍B想一想，它會在哪兒落腳？它的食物和水在哪里？還有那些對他們沒有用處的野草，全鏟除干凈，蟲子消滅光。在那里，除了人吃的糧食，土地再沒有生長萬物的權(quán)利。

⑤人只有緩慢下來，才會很從容地想想人之外的其他事情。人已經(jīng)遠遠地走到其他生命前面了，完全沒理由再急死忙慌地奔跑了。停下來，至少，放慢些腳步。

⑥庫車農(nóng)民的生活就像他們的民歌一樣緩慢悠長。那些毛驢，一步三個蹄印地走在千鄉(xiāng)道上，驢車上的人悠悠然然，再長的路，再要緊的事也是這種走法。不管太陽什么時候出來，又什么時候落山。田地里的雜草，就在他們的緩慢與悠然間，生長出來，長到跟麥子一樣高，一樣結(jié)飽籽粒。

⑦在這片田野里，一棵草可以放放心心地長到老而不必擔(dān)心被人鏟除。一棵樹也無須擔(dān)憂自己長錯位置，只要長出來，就會生長下去。人的糧食和毛驢愛吃的雜草長在同一塊地里。鳥在樹枝上做窠，在樹下的麥田捉蟲子吃，有時也啄食半黃的麥粒，人睜一眼閉一眼。庫車的麥田里沒有麥草人，鳥連真人都不怕，敢落到人帽上，敢把窩筑在一伸手就夠到的矮樹枝上。

⑧一四季，田野的氣息從那些彎曲的小巷吹進老城。杏花開敗了，麥穗揚花；桑子熟落時，葡萄下架。靠農(nóng)業(yè)養(yǎng)活，以手工謀生的庫車?yán)铣�，它的每一條巷子都通往果園和麥地。沿著它的每一條土路都走回到過去。毛驢車，這種古老可愛的交通工具，悠悠晃晃，載著人們，在這塊綠洲上，一千一千地，原地打轉(zhuǎn)，永遠都跑不快，跑不了多遠，也永遠不要跑多快多遠。

⑨不遠的綠洲之外，是荒無人煙的戈壁沙漠。



1.
文章開頭描寫庫車?yán)铣怯泻巫饔茫浚?
分）


2.
理解下列句中加點詞在文中的含義（4
分）

有人說，南疆的維吾爾農(nóng)民懶惰。

在許多地方，人們已經(jīng)過于勤快。


3.
請簡要賞析文中畫線的句子。（4
分）


4.
結(jié)合全文，請?zhí)骄孔髡叩那楦腥∠颉?6
分)




參考答案：

1.
（6
分）內(nèi)容上：寫出老城安靜、古樸的特點，（2
分）表現(xiàn)了老城人順應(yīng)自然的生存態(tài)度；（1
分）結(jié)構(gòu)上：點題；（1
分）引出下文對田野的描寫；（1
分）與最后一段形成對比。（1
分）

2.
（4
分）懶惰：不清理莊稼地里的雜草；勤快：改造田地，鏟除一切妨礙糧食生產(chǎn)的生物。（每點2
分，意思相近即可）

3.
（4
分）運用擬人的修辭手法，（1
分）生動形象地寫出了田野里植物自然生長的狀態(tài)，（1
分）突出了老城人順應(yīng)自然的生存態(tài)度。（2
分）

4.
（6
分）（1
）對老城緩慢悠然生活狀態(tài)的喜愛；（2
）對老城人順應(yīng)自然（尊重自然、守護自然）的生存態(tài)度的贊賞；（3
）對快節(jié)奏生活的反思；（4
）對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生存狀態(tài)的向往。（每點2
分,
答出其中三點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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