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人的心 魯彥 母親近來顯然正深深地記念父親，又加上紀老了，所以一見到她的小孫兒吃牛奶，就對我說了又說： 正是這牌子，有一只老鷹！ 你從前，也吃的這牛奶。你父親真舍得 旅人的心
魯彥
母親近來顯然正深深地記念父親，又加上紀老了，所以一見到她的小孫兒吃牛奶，就對我說了又說：“
正是這牌子，有一只老鷹！……
你從前，也吃的這牛奶。你父親真舍得，不曉得給你吃了多少，有一次竟帶了一打來，用木箱子裝著。那是比現(xiàn)在貴得多了。他的收入又比你現(xiàn)在的少……”
但是我自己所能記憶的我對于父親的感情，卻是從六七歲起。
父親向來是出遠門的。他每只回家一次，每次約在家里住一個月。時期多在底初。每次回來總帶了許多東西；肥皂，蠟燭，洋火……
都夠一的吃用。此外還有專門給我的衣料，玩具，紙筆，書籍……
我平日最歡喜和姊姊吵架，什么事情都不能安靜。但是父親一進門，我就完全改變了，安靜得仿佛天上的神到了我們家里。父親從來不對我說半句埋怨話，他的態(tài)度是莊重的，但臉卻是和氣。他愛講故事給我聽，他所講的多是他親身的閱歷，沒有一個故事里不含著誠實，忠厚，勇敢，耐勞。他學過拳術，偶然也打拳給我看，但他接著就講：學會了這一套不可露鋒芒，只能在萬不得已時用來保護自己。父親雖然不是醫(yī)生，但因為祖父是業(yè)醫(yī)的，遺有許多醫(yī)書，他一生就專門研究醫(yī)學。他抄寫了許多方子，配了許多藥，贈送人家，常常叫我?guī)退�的忙�?br />父親一回來，我仿佛新生了一樣：有事可做，也有學問可求。然而這時間是短促的。將近一個月，他慢慢開始整理他的行裝，一樣一樣地和母親商議著別后一內(nèi)的計劃了。
到了遠行的的時候了，父親和平日一樣，滿臉笑容。他確信他這一的事業(yè)將比往更好。母親和姊姊終于勉強地把眼淚忍住了，只有我大聲啼哭著，牽著父親的衣襟，跟到了大門外的埠頭上。
其實我并沒想到把父親留在家里，我每次是只想跟父親一道出門的。
父親離家老是在夜里又冷又黑。想起來這旅途很覺可怕。那樣的夜里，尤其是在河里，到處都潛著吃人的水鬼。一路所經(jīng)過的兩岸大部分極其荒涼，這里一個墳墓，那里一個棺材，連白天也少有行人。
但父親卻平靜地走了，露著微笑。他不畏懼，也不感傷，他常說男子漢要膽大量寬，而男子漢的眼淚和珍珠一樣寶貴。
十七歲那的春天，我終于達到了我的志愿。父親往江北去，他送我到上海。母親這次傷心地哭了。但我沒有被她的眼淚所感動。我很久以前聽到可以出遠門，就在焦急地等待著那日子。那一夜我?guī)缀鯖]有合眼，心里充滿了說不出的快樂。
夜是美的。看見一幅黑布蒙在天空上，這里那里鑲著亮晶晶的珍珠。兩岸上緩慢地往后移動的高大的墳墓仿佛是保護我們的炮壘，平躺著的草扎的和磚蓋的棺木就成了我們的埋伏的衛(wèi)兵。樹枝上的鳥巢里不時發(fā)出嘁嘁的拍翅聲和細碎的鳥語，像在慶祝著我們的遠行。河面一片白茫茫的光微微波動著，船像在柔軟輕漾的綢子上滑了過去。清洌的水的氣息，重濁的泥土的氣息和復雜的草木的氣息在河面上混合成了一種特殊的親切的香氣。
我們的船彎彎曲曲地前進著，父親不時告訴著我這是什么橋，現(xiàn)在到了什么地方。
當我踏上埠頭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太陽已在我的背后。完全是個美麗的早晨。埠頭上忙碌著男女旅客，成群地往山坡上走了去。挑夫，轎夫，喊著，追趕著，跟隨著，顯得格外的緊張。第一次遠離故鄉(xiāng)，跋涉山水，去探問另一個憧憬著的世界，我的血在飛騰著，我堅定地相信我將有一個光明的偉大的未來。
但是暴風雨卷著我的旅程，我愈走愈遠離了家鄉(xiāng)。一直過了七八，我才負著沉重的心，第一次重踏到生長我的土地。
父親出門時是多么的安靜，舒緩，快樂，有希望。他有十二十的計劃，有安定的終身的職業(yè)。而我呢？紊亂，匆忙，憂郁，失望，今天管不著明天，沒有一種安定的生活。
實際上，父親一生是勞碌的，他獨自負荷著家庭的重任，遠離家鄉(xiāng)一直到他七十歲為止。然而，他一生是快樂的。盡管天災燒去了他親手支起的小屋，盡管我這個做兒子的時時在毀損著他的產(chǎn)業(yè)，但他的心一直到臨死的時候為止仍是十分平靜的。他相信著自己，也相信著他的兒子。
（有刪改）
[
注]
魯彥（1901
～1944
），浙江鎮(zhèn)海人，現(xiàn)代作家。著有長篇小說《憤怒的鄉(xiāng)村》，散文集《隨蹤瑣記》等。
19
．作者為什么從母親對父親的回憶寫起？試分析開頭段的作用。（4
分）
20
．請賞析文中畫線部分。（4
分）
21
．試分析父親的形象特點。（4
分）
22
．本文題目是否可以換作“
我的父親”
？請談一談你的看法。（6
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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