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的舞蹈 路翎 兩條澄碧的小河會合的地方，有一座小村鎮(zhèn)，不到兩百戶人家，然而，這個中國應(yīng)有的東西，它都有。在很長的一段時期，可愛、和善的居民們，生活在一種非常古舊 英雄的舞蹈
路翎
兩條澄碧的小河會合的地方，有一座小村鎮(zhèn)，不到兩百戶人家，然而，這個中國應(yīng)有的東西，它都有。在很長的一段時期，可愛、和善的居民們，生活在一種非常古舊的英雄的氣氛中，而且很厲害地激動著。這種氣氛，是從鎮(zhèn)上的一座茶館里散發(fā)出來的。
每到黃昏，不論嚴(yán)寒酷熱，茶館里都坐滿了輕的、老的男人。一支蠟燭亮了，有名的說書人張小賴就爬上高臺，生動地叫喊著古代英雄們的事跡，從他自己都忘卻了的代直到這個奇怪的、不可解的今天。他是衰老、病弱的。十幾來他抽著鴉片，而輕時，他曾經(jīng)拚命地干過刀、槍、劍、戟，且收了不少門徒。他覺得被所有的人賞識，被他們喜愛，因此街邊新種了一棵小樹或挖開了一塊石板他都要熱烈
地批評一下。
他熱衷這樣的生活�？墒�，突然有一天，斜對面的茶館里，一個女子拉著胡琴，一個男子用女人的聲音尖厲地怪唱起來了：從城里來的，唱著他從來都不曾知道的“
毛毛雨”“
何日君再來”
。他的聽眾們突然地跑過去一大半。從那邊傳出熱鬧的哄笑聲，使他感覺到尖厲的痛苦。
“
傷風(fēng)敗俗��！”
他叫，猛力地拍了一下驚堂木，不再講下去了。于是剩下的聽眾也跑了過去。他在寂靜中溜下高臺，這是可怕的失敗和痛楚。但他的那些古代的英雄們，又都在他的夢里照耀著他了。一下午都發(fā)燒，但黃昏的時候他帶著神秘的、慘白的、嚴(yán)肅的神色重又走上他多盤踞的高臺。
蠟燭點燃了。“
今天，我們來說華容道，關(guān)公知恩放曹操！”
他用神秘的、輕微的聲音說，拍了一下驚堂木。但他的聽眾只有往常的一半。對面的茶館里男人裝做女人的聲音突然地叫起來了。他寒顫了一下，看見有人冒雨從他這邊向?qū)γ媾苋チ恕?br />“
我是替天行道！”
張小賴猛力地、憤怒地拍了一下手上堅強、光亮的木頭；這個突然的聲音，和他的臉上的那種輕蔑的、譏嘲的、魔鬼似的神情，使得剩下來的那十幾個人肅然了。他凝聚著一種可怕的力氣，慢慢地聳起瘦削的、僅剩了兩塊骨頭的肩膀來，鼓起眼睛，凝視著遠(yuǎn)方，而他那破舊的衣服從身上在寂靜中滑脫了，露出了一副可怖的、奇特的骨架。他沒有歡樂，假裝著縱聲大笑；他沒有悲苦，逼迫著高聲假哭；他伸出兩只手來舞蹈；假裝聽到了詢問，并且捶胸頓足。
“
卻說曹操一看，啊呀呀
！”
他叫，全身發(fā)抖，然后突然寂靜。他高舉著兩手站著有半分鐘。在寂靜中，聽到雨落在瓦上的清晰的聲音，斜對面的甜甜的胡琴的聲音，和男人裝做女人的尖厲的、輕靡的歌聲：哎呀呀，我的心！
“
曹操心中一想！”
高臺上的那個精靈，突然地縮下去了，那一塊木頭猛力地?fù)粼谧雷由�；然而，這假做的精靈的衰弱的人的心，卻瞥見他的聽眾們，有些渙散，有的在談話，有的在聽著斜對面而笑著。突然他有一陣眩暈，他聽見對面的歌聲唱：摸一下幺妹的手呀，幺妹生得乖！
他呆住了。“
喂，張小賴，曹操啷個的呀！”
酒館的肥胖的老板喊。張小賴突然地驚覺，發(fā)著顫，不顧一切地叫了起來，叫喊著曹操、關(guān)公、青龍偃月刀，但酒館的老板卻搖擺著走了出去了。一種極端的憤怒和一種極端的、奇特的歡笑，使張小賴發(fā)狂了。
精瘦的、可怕的魔鬼在高臺上嘶喊，跳躍。他要喚回那些古代的英雄們，與現(xiàn)在的生命、丑惡、失望抗衡。這些古代的崇高的英雄們一個一個地回來了，使這間茶館，使那些簡單的輕人嚴(yán)肅而激動。他站在高臺上，他拼命地、憤怒地叫，“
我十八般武藝件件精通！要是日本人來了，洋鬼子，外國人來了，嚇，你看——”
他聳起肩膀，鼓起嘴，向空中拼命地吹著氣。他聽見了歌聲、胡琴聲、笑聲，他歪著頭輕蔑地傾聽。“
啊，殺�。�”
他喊。
臺下的人們，有趣地笑起來了。他的嘶啞的大聲使得很多人從街上跑過來，于是茶館里擠滿了人。那些簡單的人們，把一切都認(rèn)為是有趣，當(dāng)然的，不覺得這里面有什么特別的東西，快樂地哄笑著。
精赤的、狂熱的張小賴突然地拾起了地上的一根竹棍揮舞起來了。他覺得窒悶的可怕，拚命地喊了一聲，引來無數(shù)的人，他聽見對面的胡琴聲和歌聲停止了——
它們被他征服了。窒悶繼續(xù)強大，他又叫喊了兩聲，拚死命地舞著竹棍。忽地他覺得心里的什么東西碎裂了。他大叫一聲撲翻了條桌，跌在地上。茶館里騰起了驚異的、失望的喊聲，有擠動和茶杯碎裂的聲音。然后突然寂靜。
“
死了。”
一個蒼老的、嚴(yán)肅的聲音，在寂靜中說。
一九四五七月九日
（有刪改）
（1
）下列對小說有關(guān)內(nèi)容的分析和概括，最恰當(dāng)?shù)膬身検牵?
分）
A
．小說講述了一個動人心魄的故事，說書人張小賴最終瘋狂舞蹈，死在臺上，濃烈的悲劇色彩帶給人們震撼和思考。
B
．小鎮(zhèn)上的人可愛、和善，長久地為古舊的英雄激動，然而一旦有外來沖擊，就立刻改變，這反映出國民精神的麻木空虛。
C
．看到“
傷風(fēng)敗俗”
的流行小曲受到觀眾的歡迎追捧，自己講的古代英雄受到冷落，張小賴由不安、痛苦到絕望、瘋狂。
D
．“
精瘦的、可怕的魔鬼在高臺上嘶喊，跳躍”“
精赤、狂熱地?fù)]舞竹棍”
，這細(xì)致、夸張的描寫真切呈現(xiàn)出張小賴的形象。
E
．小說通過說書人張小賴的遭遇反映了現(xiàn)代商業(yè)化社會文化必然代替?zhèn)鹘y(tǒng)民間文化這一重大課題，視角獨特，思想深刻。
（2
）說書人張小賴是一個什么樣的形象？請簡要分析。（6
分）
（3
）小說的沖突是以強烈的對比展開的，請舉例分析其作用。（6
分）
（4
）小說的題目是“
英雄的舞蹈”
，你如何認(rèn)識“
英雄”
？請結(jié)合全文，談?wù)勀愕睦斫�。�?
分）
參考答案：中小學(xué)作文閱讀答案網(wǎng)整理
11
．(1)
答A
給3
分，答C
給2
分，答D
給1
分，答B(yǎng)\E
不給分.
（2
）①
張小賴堅守傳統(tǒng)，是漸趨沒落的民間藝術(shù)的堅持者；②
他抗?fàn)帄^力，對城里來的流行小曲的沖擊感到痛苦，不惜以衰老之軀、絕望舞蹈來抗?fàn)�；�?br />他守舊自負(fù)，不能容忍生活中的任何變化，希望人們賞識他。（
每點2
分，意思對即可）
（3
）①
說書人張小賴這邊觀眾的流失與城里來的流行小曲那邊觀眾的增加形成對比，推動了情節(jié)的發(fā)展，為下文張小賴絕望、瘋狂的舞蹈埋下伏筆。②
張小賴內(nèi)心的期待與觀眾后來的
實際反映形成對比，這使有“
英雄”
情結(jié)的張小賴十分痛苦，有助于表現(xiàn)主題。（每點3
分，意思對即可）
（4
）觀點：小說中的“
英雄”
有特定的含義。①
英雄指的是中國民間文化中的理想主義、英雄主義傳統(tǒng)，這種傳統(tǒng)集中體現(xiàn)在中國民間的說書藝
術(shù)之中；②
說書人張小賴為了維護這種傳統(tǒng)，絕望、瘋狂的舞蹈，付出了生命的代價，是悲劇英雄；③
英雄之稱表達(dá)了作者對張小賴這樣的人的崇敬和對現(xiàn)實的失望。（觀點2
分，分析合理充分,6
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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