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xué)類文本（ 23 分） 馬 語 莫 言 像一把粗大的鬃毛刷子在臉上拂過來拂過去，使我從睡夢中醒來。眼前晃動著一個(gè)巍然的大影子，宛如一堵厚重的黑墻。一股熟悉的氣味令我怦然心動 文學(xué)類文本（23
分）
馬 語
莫 言
像一把粗大的鬃毛刷子在臉上拂過來拂過去，使我從睡夢中醒來。眼前晃動著一個(gè)巍然的大影子，宛如一堵厚重的黑墻。一股熟悉的氣味令我怦然心動。我猛然驚醒，身后的現(xiàn)代生活背景悄然退去；陽光燦爛，照耀著三十多前那堵枯黃的土墻。墻頭上枯草瑟瑟，一只毛羽燦爛的公雞站在上邊引吭高歌；墻前有一個(gè)傾頹的麥草垛，一群母雞在散草中刨食。還有一群牛在墻前的柱子上拴著，都垂著頭反芻，看樣子好像是在沉思默想。彎曲的木柱子上沾滿了牛毛，土墻上涂滿了牛屎。我坐在草垛前，伸手就可觸摸到那些雞，稍稍一探身就可以觸摸到那些牛。我沒有摸雞也沒有摸牛，我仰臉望著它——親密的朋友——那匹黑色的、心事重重的、屁股上烙著“Z99
”字樣的、盲目的、據(jù)說是從野戰(zhàn)軍里退役下來的、現(xiàn)在為生產(chǎn)隊(duì)駕轅的、以力大無窮、任勞任怨聞名鄉(xiāng)里的老騍馬。
“馬，原來是你��！”我從草垛邊上一躍而起，雙臂抱住了它粗壯的脖子。我心潮起伏，淚珠在它光滑的皮上滾動。它聳聳削竹般的耳朵，用飽經(jīng)滄桑的口氣說：“別這樣，輕人，別這樣，我不喜歡這樣子，沒有必要這樣子。好好地坐著，聽我跟你說話。”它晃了一下脖子，我的身體就輕如鴻毛般地脫離了地面，然后就跌坐在麥草垛邊。伸手就可觸摸那些雞，稍稍一探身就可以觸摸那些牛。
我端詳著這個(gè)三十多沒有見面的老朋友。它依然是當(dāng)?shù)臉幼樱捍T大的頭顱、偉岸的身軀、修長的四肢、瓦藍(lán)的四蹄、蓬松的華尾、緊閉著的不知道什么原因盲了的雙目。于是，若干的情景就恍然如在眼前了。
我曾經(jīng)多次揪它的尾毛做琴弓，它默然肅立，猶如一堵墻。我多次坐在它寬闊平坦的背上看小人書，它一動也不動，好像一艘擱淺了的船。我多少次為它轟趕吸它鮮血的蒼蠅和牛虻，它冰冷無情，連一點(diǎn)謝意都不表示，宛如一尊石頭雕像。我多少次對鄰村的小孩子炫耀著它，編造著它的光榮的歷史
，說它曾經(jīng)馱著兵團(tuán)司令沖鋒陷陣，立過赫赫戰(zhàn)功，它一聲不吭，好像一塊沒有溫度的鐵。我多少次向村里的老人請教，想了解它的歷史
，尤其不知道它是怎么瞎的，無人告訴我，我多少次撫摸著它的脖子問，親愛的馬，你的眼睛是怎么瞎的，是炮彈皮子崩瞎的嗎？是害紅眼病弄瞎的嗎？是老鷹啄瞎的？——任我千遍萬遍地問，你不回答。
“我現(xiàn)在回答你。”馬說。馬說話時(shí)柔軟的嘴唇笨拙地翻動著，不時(shí)地顯露出被谷草磨損了的雪白的大牙，它的聲音十分沉悶，仿佛通過一條曲折漫長的管道傳遞過來的。這樣的聲音令我癡迷，令我陶醉，令我驚竦，令我如聞天籟，不敢不認(rèn)真聽講。
馬說：“日本有一個(gè)著名的關(guān)于眼睛的故事。琴女春琴被人毀容盲目后，她的徒弟也是她的情人佐助，便自己刺瞎了眼睛。還有一個(gè)古老的故事，俄狄浦斯得知自己殺父娶母之后，悔恨交加，自毀了雙目。你們村子里的馬文才，舍不下新婚的媳婦，為了逃避兵役，用石灰點(diǎn)瞎了雙目。這說明，世界上有一類盲目者，為了逃避，為了占有，為了完美，為了懲罰，是心甘情愿自己把自己弄瞎了的。當(dāng)然，你最想知道的，是我為什么瞎了眼睛……”馬沉吟著，這個(gè)話題勾起了它的無限辛酸的往事。
馬說：“幾十前，我的確是一匹軍馬，我屁股上的烙印就是證明。我的主人是一個(gè)英武的軍官。他不僅相貌出眾，而且還滿腹韜略。我對他一往情深，如同戀人。有一天，他竟然讓一個(gè)散發(fā)著刺鼻脂粉氣息的女人騎在我的背上。我心中惱怒，精力分散，穿越樹林時(shí)，撞在了樹上，把那個(gè)女人掀了下來。軍官用皮鞭抽打著我，罵我：‘你這匹瞎馬！’……從此，我決定再也不睜開我的眼睛……”
“原來你是裝瞎！”我從麥草垛前一躍而起。
“不，我瞎了……”馬說著，調(diào)轉(zhuǎn)身，向著那漫漫無盡的黑暗的道路，義無反顧地走去。
11
、小說多處描寫了馬的外貌，又多次提到“伸手就可觸摸到那些雞，稍稍一探身就可以觸摸到那些牛”，這樣寫有什么用意？（4
分）
答：

本文勾勒馬的偉岸外貌，又用牛與雞來烘托（反襯），意在突出馬的出類拔萃形象。（
2
分）而安享平凡的牛，雞又與在遭遇不公正對待后寧以自毀來抗?fàn)幍膽?zhàn)馬形成對照。（
1
分）
12
、馬在訴說自己“為什么瞎了眼睛”前，為什么要講述琴女春琴等三個(gè)故事？（4
分）
答：

為了說明：世界上有一類盲目者，為了逃避，為了占有，為了完美，為了懲罰，是心甘情愿自己把自己弄瞎了的。（
2
分）為下文自敘經(jīng)歷鋪墊。（
2
分）
13
、馬是裝瞎的，可文章結(jié)尾它為什么說“不，我瞎了……”，是否前后矛盾？你如何理解這句話？（5
分）
答：

不矛盾。說“瞎”是因?yàn)閹资疀]睜眼，與真瞎無區(qū)別。（
2
分）又主人因“一個(gè)散發(fā)著刺鼻脂粉氣息的女人”罵了自己，是自己識人不清，乃真瞎。（
2
分）
14
、（1
）簡要概括作品中“馬”的形象特點(diǎn)及寫作意圖。（6
分）
答：

馬的形象：力大無窮，任勞任怨；有尊嚴(yán)，有傲骨，堅(jiān)持自我。（
2
分）
文章以馬喻人，通過寫馬投錯主人憤然裝瞎的故事，表達(dá)對懷才不遇者的同情，及對其凜然傲骨的欽佩之情。（3
分）
（2
）馬因?yàn)橹魅说囊痪渲櫫R，就自己把自己弄“瞎”了，這樣做值得嗎？談?wù)勀愕目捶�。�?
分）
答：

一、答“值得”的，要答出下面幾個(gè)要點(diǎn)：①保住了自己的尊嚴(yán)；
(3
分
)
②沒在戰(zhàn)場上馳騁，卻可以為生產(chǎn)服務(wù)，以力大無窮任勞任怨聞名鄉(xiāng)里，活出自己的尊嚴(yán)，這同樣也是自己價(jià)值的體現(xiàn)。
(2
分
)
二、答“不值得”的，要答出下面幾個(gè)要點(diǎn)：①它可以繼續(xù)為軍官服

務(wù)，用它出色的表現(xiàn)證明自己沒“瞎”；
(2
分
)
②它可以跑到別的部隊(duì)，繼續(xù)馳騁疆場；
(2
分
)
③沒必要自暴自棄，淪落為普通的難看的瞎馬。
繼續(xù)追問：
16
．馬是裝瞎的，可文章結(jié)尾馬為什么說“不，我瞎了”
?
此話如何理解
?(4
分
)
有兩層含義。一、自己幾十沒睜開眼睛，和真正瞎子沒什么區(qū)別。二、自己為主人出生入死。而主人卻為女人罵自己“瞎馬”，自己不識人，是真正的“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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